文/蔡秀英】

雜草有著超強的生命力,不管生存條件有多差,它都能夠生存。若有阻礙,雜草會盡一切力量,頂開石頭,鑽破人行道磚塊,直到見到青天。
前些日子我出了一本書《我和我的檳榔攤》,新書發表後,有一個記者訪問我,是什麼原因讓我活得這麼有自信?是不是因為我的前夫比我小七歲的緣故?
當時我很直覺地回答:「從小到大,我不曾懷疑過自己的能力。」


接下來我天天都在想,到底是什麼緣故,讓我不曾質疑過自己的能力?幾天後終於理出頭緒了。
腦袋平庸,沒有特殊才能的我,在社會底層像雜草般生活著,倒也培養出比別人高的抗壓力,處理事情也比較能用樂觀積極的心情去面對。
我十歲開始打工賺錢,過程中累積了很多經驗,例如打工都是按件計酬,所以計算數目成了我的強項。這也是我在賣菜之初,沒有能力購買昂貴的電子磅秤的那些日子裏,斤兩換算、錢數可以又快又準的原因。
貧困的家境讓我渴望多賺些錢,「賺錢」成了我小時候的唯一目標。

我是一個確立目標,就會努力不懈的人。當時為了擁有賺錢的能力,特地跑去全廠號稱領薪最高的一個中年婦人旁邊,仔細觀察、研究她的工作技巧,「偷師」一段時日之後,我的工資果然比往常多了一些,這讓我從中體悟「埋頭苦幹,熟能生巧」這句話的精髓所在。
日積月累的純熟技巧,除了得到老闆的讚揚之外,最實際的是工資比以前更多了。這不但解決了我的學費、營養午餐費,而且還有餘額可以拿回家裏貼補家用。這也造就了我對自己的信心,此外,隨著年齡漸長,我也學到了「颶風過崗,伏草惟存」的生存之道。

人生旅程中有時平順,偶爾也會碰到崎嶇不平的路程。我經商失敗後,雖然背負大額債務,卻不曾懷疑自己的能力。為了償還債務而去菜市場、黃昏市場和流動夜市賣菜的那段日子,情緒低潮時,我總會拿外公的創業史來鼓舞自己。
外公雖然出身望族,但是到了他那一代已經沒落了。外公的父親在世的時候,因為不善經營事業,留下很大的虧空,陸陸續續變賣祖產償還債務,甚至連我祖爺爺往生的喪葬費用,都是拿僅存的房契抵押借款,才能把他的後事辦妥。
外公家裏經營香鋪,店鋪前面做批發生意,後面則有個小型工廠生產香、香環……等祭神的用品。二十來歲的外公辦完父親的喪葬後,無力償還高額債款,非常喪志,人也鬱鬱不樂,總覺得前途茫茫。

有一天,祖奶奶拿著一封老舊信封給外公,對他說:「寫信給這地址的主人,告知對方你是誰的兒子,將接管父親遺留下來的生意,想訂原料,但帳款得等半年後才能結清。並且在信上誠懇地提到,雖然自己不善經營,但是確信能從上一代的失敗經驗中,領悟出成功的方法,希望對方能行個方便,給年輕人機會。」

寄出信件,外公原本沒有抱太大的希望,沒想到十天後,所訂的大批材料統統運送過來。帳單中附有一紙,簡單地寫著:我喜歡幫助有信心、有志氣的人,不喜歡幫助無能的人。
外公受到鼓舞,信心大增,收起公子哥兒的脾性,又從節流開源做起,更放下身段,全然不在意自己是當家老闆,跟著製香師父從學徒做起,為了節源辭退送貨長工,待製香師父下工後,外公還得充當夥計,挑著一擔又一擔的香四處送貨。外公的勤奮和放下身段的學習態度,感動了製香師父,盡得師父傾囊相授,短短幾年就學到紮實的製香技術。

擁有好的技術,讓外公得到發展空間,他埋頭鑽研,開發多種新產品外銷日本,讓外公賺了很多錢,不但贖回他父親變賣的所有家產,直到現在沙鹿的製香工廠、金紙店鋪,很多仍是舅舅家的。

外公經常會提起,祖爺爺雖然不懂經營,但是他保有良好信譽和不錯的人際關係,才能讓他僅靠著祖爺爺留下的老字號翻身。
從外公的創業故事裏,我看到很多助力都潛藏在困境中,而且我從失敗中也體悟到,化阻力為助力就離成功不遠。
「決定成功與否的最大關鍵,取決於自己有沒有堅定不移的決心和信心。還要保有良好的人脈和勇往直前的傻勁,在人助之前,必先自助,才能與成功相逢」。這些話也是影響我頗深。

只是萬萬沒想到我步入中年之後,看似平順的生命歷程,卻比別人多了一次失敗的婚姻考驗。這個暗藏的波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我襲來,讓我錯愕不及的同時,也一併擊潰了我的自信。失婚讓我無力面對自己的人生,選擇自殘來結束不想面對的失敗。當時女兒的哭訴,至今還深烙在我的胸口:「你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害我沒有父親,如今你還企圖謀殺我的母親。」
在女兒的悲痛中,我看到自己對女兒的殘忍和不負責任,愧疚讓我允諾,無論如何都會好好活下去;女兒也鼓勵我邁出學習的步伐,勇於追尋小時候未能圓的夢。

年復一年的埋頭苦學,我的思想稍有長進,看待事情也比往常寬廣;碰到和自己意見相左的人、事、物,也開始懂得站在對方的角度、心情去思考。這樣一來,做出的決定自然比較客觀多元;接納了不同的聲音,才能產生良好的共識。
有人說過一句話:沒有經歷過苦難的人必定會驕傲,沒有經歷過滄桑的人,不會用同理心去安慰不幸的人。

思想日趨成熟後,比較能夠領悟,該怎麼把美麗的花朵和豐收的果實揉進生命的脈絡裏,滋養人生、豐富人生、實現人生,這是需要毅力跟恆心來支撐的。
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第一課,就是勸說自己,面對自己的缺陷,用平常心看待生命裏的許多不完美;警惕自己別怨天怨地,要懂得反省,懂得修正自己。

若問我每遇困境,怎麼有力氣一一克服?好好活著的原因其實滿多的,女兒的陪伴與支持,是讓我從人生的低潮裏爬出來的要因;再度失婚讓我有機會開始新的人生,重新學習讓我認識了許多良師益友,他們引導我開闊視野,也讓我從毛毛蟲蛻變成蝴蝶。
當我把想出書的構想告訴路寒袖老師後,他除了鼓勵我,還熱心地找出版社幫忙,並承諾會指導我的寫作和幫我潤稿。

出書過程中,路老師不厭其煩地教導我的寫作技巧,加上出版社的鼓勵與肯定,這些提攜的情誼,都是讓我突破書寫瓶頸的主因。我終於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本書《我和我的檳榔攤》,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。
雜草經過漫長的嚴冬略顯乾枯,春天的雨水滋潤涵養它,讓它重新抽出嫩芽,展現新生命──這便是我人生最真實的寫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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