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薇的開心樂園

很喜歡[天生凡骨]的文章,是少數讓我看完還會
繼續尋找其他文來看的作家...

喜歡她描寫心靈相通的感覺,讓人心嚮往~~

一起來享受她的文字魔力吧

在某個事件之後，我覺得自己似乎無可救藥愛上了H。
我在心裡稱之為「宿命的SGS Report」。


從大學時代，我就經常在腦中想像，在我往後的工作生涯中，應該會遇到一個人，是我心目中的理型。他必須睿智而內斂，曖曖內含光。並且正直良善，坦率又果決。他將教會我工作的意涵，並引領我洞察人生曲折。想像中的那個人，約莫有著一頭白髮，亦父亦兄，慈祥而寬容。


然而，當我踏入社會工作之後，才發現之前的期待，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。我的第一個老闆，的確有著一頭白髮。但他鋒芒外露，驕矜自傲，而且待員工非常刻薄，恨不得把員工一個人當三個人用。工作一年後，我便用一種逃離的姿態辭職。



後來，我在另一家公司又遇見一位主管，他曾對我說：「妳太單純了。這是一個爾虞我詐的世界，妳必須學會八面玲瓏，才能生存下去。」我低頭不語。坦白說，我無法認同這樣的論調。我從來不懂什麼叫八面玲瓏，也毫無天分，後天更學不來。也許我太天真了，但我總願意相信，還是有一些舊時代的美好價值，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還是可以適用。



在我職場生涯的最後一個公司，我遇見了H。第一次和他說話，是在公司舉辦的教育訓練活動之中。那時正當午飯時間，平常熟悉的同事都被打散了，我望望四周，沒半個熟人。H跟我在同個大部門底下，但不同組，我們並沒有共事過，也從未說過話。他就坐在我對面，為了打破沉默，我主動開口：「聽說你那組的原廠總經理換人了是嗎？」我當然也只是沒話找話說，沒想到這人只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，就又把眼睛垂下去繼續低頭吃他的飯，簡直把我當成空氣。



「虧他還是個經理！真沒禮貌！擺什麼架子啊？哼！」我在心裡嘀咕著。然而地球是圓的，最不想遇到的人，還是遇上了。而我也從未料到，遇上H，我，竟然，從此再無退路……

話說當時部門整個大重整，好死不死，我和H竟被分到同一組。雖然我上面還有其他協理，但是必要時也必須支援H，他只比我大兩歲，若被他使來喚去，想想真不甘心！我想像著，跟H這種古怪的人共事，不知會有多倒楣。然而，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，我才發現H其實並沒有我原本想像的那麼刁鑽，只是不太愛講話而已。而他臭臉也是天生臉長成那樣，並不是故意擺架子。他天資過人，也處處為人著想。

更神奇的是，我們竟然有蠻多地方還挺投契，所以共事起來還算頗愉快。我們兩人之間發展出一種微妙的相處模式，當年還有MSN，有時有什麼話要說，我們就用MSN對話，通常都是互相嘲笑的語氣。每次看到他寫的話，我常忍不住在電腦面前笑出來。



在某個事件之後，我覺得自己似乎無可救藥愛上了H。我在心裡稱之為「宿命的SGS Report」。事情是這樣的，有天客戶急著要出貨，原廠又缺貨，我必須跟別家廠商調度，我正忙得不可開交，協理卻突然另外丟給我一個奇妙的任務。


「這是某客戶要的SGS Report格式，妳只要把我們原本的格式改一改，下班前交給客戶就可以了，客戶只接受他們內部的格式。」協理說。仔細一看文件之後，我整個傻眼。原來那內容並不能複製貼上，而是要把上百種IC的成分一個個在電腦上填進不同的順序和格式中，足足四、五十頁，簡直是蠢到極點的工作！我急得差點掉眼淚。這時，H走過來，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：「呵呵，看來妳今天很忙啊！」平常開開玩笑就算了，在這節骨眼他還落井下石！我還是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，趕緊擦乾，不想讓他看見。



「對不起，我剛才太過分了。」H在MSN上道歉。我賭氣不想回覆。
「我有兩台電腦，資料可以兩邊看，我來弄比較快，反正我今天比較有空，我來幫妳吧！」他頗為誠懇。我本來還想假裝有骨氣，可是想到出貨的事還沒解決，也只能靠H幫忙了。沒想到他弄了一個下午，晚上還留下來加班趕他自己隔天的報告，原來他說有空是騙我的。當下我感動到了一個極致，說實話，這麼蠢的工作，這世上一定沒有第二個人願意幫我了……後來，我才知道，原來他那段時間正處於低潮，他花了很多時間的一個專案，最後並沒有被客戶採納。



幾天後，我發揮我夢幻的特質，寫了一封mail向H道謝。我稱之為「讚美信」。
「見了他，她變得很低很低，低到塵埃裡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，從塵埃裡開出花來。」我引用張愛玲的句子。


「徐志摩的表哥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：『你是插上翅膀就能飛的人。在我眼裡，你亦如此，你的聰明，你的才氣，總有一天，你會展開雙翅，到那天，我只能遠遠望著你飛翔，為你喝采。』」我沒有矯情，是真心這樣想。
「你有奈米般的靈魂，塵埃染不上身。聰明的人不少，但聰明卻要保持靈魂的純粹，卻是最難。」
「專案沒成功，雖覺得挫折，但我知道你並不沮喪，只當是沉潛，韜光養晦，為下次的機會作準備。」


寫完信後，我頗有幾分得意，心想，他或許會驚艷於我的文采吧！
「看完了嗎？我寫的不錯吧？有什麼感想？」我在MSN 上問。
「不知道。坦白說，我嚇到了。因為很少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我看透。我必須去抽菸沉澱一下心情。」他說。我忍不住笑出來。然而，當他離開辦公室去抽菸時，我竟看見他眼中有一抹憂傷的神色……



從那天起，我們兩人之間，竟陷入了一種尷尬的狀態。我感覺到他刻意疏離，故意迴避我。我的心情也很矛盾，一方面感覺到自己的心，已經不可抑遏地想靠近他，卻又因為自尊，也不想理他，每天都在這兩種情緒之中撕裂和拔河……


還好我和他的關係，因為我搬新家，而有了點小小的改善。我搬家後，請了幾位同事來玩。我請H先載我回家，然後去買晚餐給大家吃。「你要吃什麼？」我問。「牛肉餡餅。」他很大方回答，我喜歡他那直率的模樣，一如孩子。到我家後，其他同事還沒到，我進廚房忙，他在客廳大口咬下餡餅，油滴到了他的藍襯衫。「唉呀，我還來不及拿盤子給你，你就先偷吃了！」「肚子餓了嘛！」他一臉委屈。我急得拿了餐巾紙拚命擦他的襯衫，當然沒用。兩人笑成一團，我忽然希望其他同事都不要來……

我一向是數字白痴，每次要弄報表，我就頭痛。只好厚著臉皮去跟H求救。
「妳這個阿呆，已經教妳幾次啦？」他一邊罵，還是不厭其煩教我。
「筆記本拿來！」他在我的筆記本上詳細寫下步驟。晚上，我輕撫著他的字，內心感到無比溫暖。有次協理快下班時，又跟我要了報表。我簡單做了做，一心只想回家，便先丟給H看看是否OK。



「妳要先想一想協理為什麼跟妳要這個報表。我並不是在指責妳不用心，而是我不希望別人覺得妳做事草率。」H順手又幫我把報表改得更完整。我覺得很慚愧，也更感謝他。
有時，我和其他同事聊到H，總會故意設圈套，想讓其他人說H的壞話。很神奇的是，H不是鄉愿的人，卻從沒有人説過他哪裡不好。


「H做事一板一眼的，跟他共事很無趣吧？」我問一個工程師。
「不會啊，其實H人很好，有次我出了包，被原廠罵了一頓，H馬上跳出來幫我把責任都扛下，跟其他的主管都不一樣。」工程師說。我在心裡不禁暗暗佩服H的guts。H從不逢迎拍馬，但也贏得上司的重視和信任，升遷全憑努力和實力。他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麼，卻總是幫屬下爭取福利。對我而言，H是所有美好價值的總和。格局開闊，正直又有擔當，勇敢果決，那些快被這個時代遺忘的美好特質，都在他身上體現。



有天，我搭他的車一起去原廠開會，等紅燈的時候，我竟情不自禁把頭靠在他肩上。他也靠著我，並握緊了我的手。那是我們最接近的一次了，如同一場迷離的夢境……但從那次之後，他又開始和我保持距離。我不明白，在他心裡，究竟有沒有我的位置？哪怕只有一小塊也好，也足以讓我安身立命……

「你剛才跟誰在講電話啊？好像很開心。」有天我在MSN問他。
「我未婚妻。」他答。我雙手發著抖。原來，這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了。其實，之前並非沒有蛛絲馬跡可循，只是我自己不願去面對。我無法承受這樣蝕心的折磨，最後決定離職。我找他一起到餐廳吃飯，我忍不住過去抱了他一下，只是當作臨別的紀念，別無他想。沒想到他掙脫了我的擁抱，轉身離開。我覺得很不堪，但一直以來，不就是因為他的君子，我才更重視他嗎？那我期待什麼？期待他和我深情相擁嗎？但這樣的告別也未免太淒涼了……我懊惱又難過，愣了好久，又追了過去，只見他站在路口，眉頭深鎖抽著菸，一臉落寞，一如讀完「讚美信」後的哀傷……


「對不起。」我忍住眼淚，低聲下氣。
「不好意思，一時不知該怎麼辦。我這樣好像很沒品哦？」他說。
「對啊！真沒品！」我們兩人相視而笑，化解了尷尬。彷彿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最後，H寫了封mail給我：「我曾試圖用我理工科的背景去分析我和妳之間的感情，是類似血濃於水的親情，或是超越性別的友情，但我一直無法釐清。

在天平的兩端，我已找不到平衡，所以我選擇疏離。如果因此傷害了妳，我很抱歉。我想和妳分享我很喜歡的一篇文章，莊子的〈逍遙遊〉，希望妳也會喜歡。有時，爬升到某種高度，將會看到更遼闊的風景。」我的眼淚，一滴一滴落在鍵盤上。我對他情深，他待我義重……


每當回想起H，仍覺得揪心。想起徐志摩曾說過的：「得之，我幸。不得，我命。」我在生命中曾與H相遇，已經是幸福的了。幾年後，我和H聯絡，仍是互相嘲笑的口吻。我衷心希望，這份友誼，可以直至地老，天荒……

本文引用自:
http://www.crown.com.tw/Magcontent.aspx?arg0=731&arg1=1563&arg2=5537